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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雲,本名陳雲根, 中大英文系畢業, 1995德國哥廷根大學文史學院哲學博士。曾任政策研究院、藝術發展局及民政局,現於嶺南大學中文系任副教授,一周授課兩天。

記=記者 雲=陳雲

中文亡,天下亡

記:看到梁文道在《執正中文》上寫:「陳雲以天下興亡為己任,力挽狂瀾於既倒。他要幹的,是一場復國大業。」這麼說,中國語文弄至如斯田地,是會喪邦亡國的?

雲:這幾句是出版社放的,不過我也同意。這等於王夫之說國家亡時:「保國者,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。」政權亡,有貴族去拯救的,換了統治者也是一樣;但若是天下亡,就匹夫有責!天下亡,就是如果文化生活都受到影響,那每個人都應該起來反抗,文化生活指服飾、習俗、語言等等,其中語言是我想救的。語言除了說的,還有簡體字。

記:其實這兩本中文書大受歡迎,是否社會再重視中文?

雲:不可以這樣說吧,也許大家只是覺得部份文章有趣吧。

記:你意思是大家只把此書當娛樂?

雲:可以先把它當娛樂來看。的確是多了人留意、批評壞中文,但又不覺得香港中文水平有改進,政府也依然寫壞中文。有人會認為有點用吧,特別是今天( 11月 3日)張大春在《明報》寫到他在法蘭克福書展的演講辭,他說台灣保留了正體字,就是保留了整個中華文化在那裏,所以即使是只有幾千萬人口……他沒有寫的潛台詞是:台灣領導着整個中國文化,特別是香港人也應該看看這個優勢。中國大陸沒希望恢復正體字,或方言寫作的。所以香港和台灣若能在文化上提升,大陸注定是要被這兩地領導的──無論他們多富有!

記:但張大春也提到,用繁體字書寫總不會比較出色。

雲:其實他還沒有真正談到語言學的問題,因為內地簡化了一些字,或把些同音字淘汰了,例如麪包會用「面包」;「餘」要寫成「余下」,沒有這些的漢字,寫東西時都要複合字,寫作就變冗長了。

記:言下之意,簡體字是對寫作有壞影響了?

雲:它破壞了中國人想事情的方式,簡約的原則。因為中國文字與其他語言很不同。一來它是象形文字,二來字形複雜,你不用在它前後左右加字,都能表達。

記:你的中文根底是怎樣打回來的?

雲:認識中文系的同學,有些是女朋友。你聽她說話,看她功課看她書單,再找來看。中學時很多老師其實不是讀中文的,部份師範畢業,但書讀得很深。他們很強調字源(或辭源),查看古典史籍或經典是怎用的,有時寫得疑惑會看辭書。後來我讀文學,發現英國法國的作家也會這樣考究。

 

文化反共

記:剛才你談到現在是天下亡,這個劫的源頭在哪裏?

雲:坦白點說,源頭就是共產黨這班人,是蘇聯派下來的特務,他們出身是被蘇聯收買的知識分子,拿了蘇聯的津貼,去做職業的革命工作。當他們得到政權,就害怕別人地位超越自己,當他們把國民黨趕走,就把黨內有古老學問的人都逼死了,於是用一個「工程師治國」、或「程式治國」的方法來統治國家。即使他們脫離了蘇聯,也不懂得提升自己,成為精神貴族或統治貴族。
我最討厭的就是這一點。無論中國幾強大,這都只會是個二流國家!因為它沒有文化思考能力,全都是拼湊式的翻版貨,看看今年法蘭克福書展就知道了,人家給它平台,但它已失去了語言能力了,奧運也一樣,千軍萬馬,但沒有一個人物,對比下英國就有個碧咸。

記:因為在共產世界人人都只是顆螺絲吧。但搞個人崇拜共產中國也是很厲害哦。

雲:但到最後他們也會把他鏟除。毛澤東到最後都不喜歡個人崇拜,因為發現這樣太危險,會推翻自己、推翻整個幹部制度。

記:剛剛談到大陸,你意思是 97後影響到香港了?

雲:因為沒有英國人頂住。以前英國人讓台灣人在此辦刊物,又堅持繁體字粵語教學。所以在英國統治下香港像停留在民國,又去廟堂拜神,又有西化事物,不急於現代化。這是個無可奈何的策略,但是成功的,再下來就會新舊並存,像日本和歐洲。其實「現代」是個衍化的過程,如要健康,它必須有新/舊、保守/偏激、左翼/右翼兩邊搓來搓去。「現代人」有個性、自由,兩者是衝突的。很多國家因此新舊並存,兩黨政治。

記:你是很反共的吧?

雲:絕對反共。

記:上一代年輕時都受過中共荼毒。你年輕時有沒有?

雲:沒有。年輕時我住元朗鄉間的左派工會見過。但真正的反共思想,來自讀書,尤其是讀錢穆,他對我影響很大,他也很反共,他的反共也是建於文化上,因為中共摧毀了傳統文化,將俄羅斯的那一套重視技術重視功利帶來,而非傳統上重視仁義人情。返大陸我也見到沒有了傳統美德,變成了流離的社會。傳統的社會也會爭巴士呀,但不會跟女人阿婆爭,只會跟男人爭,但大陸不是,他們是專恰女人恰阿婆,恰完先恰男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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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《執正中文》 2009(天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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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雲作品分別由兩間出版社出版,《信報》文章(中文系列)屬天窗,民俗學系列屬花千樹。論價錢中文系列貴一倍,但暢銷。他的民俗學作品也一貫言論大膽,如這本《難忘》就宣揚性解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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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《中文解毒》 2008(天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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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《難忘香港食與色》 2009(花千樹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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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族志氣

記:你當官時,與何志平本來想復興一些中國文化的?

雲:保留一些傳統風俗信仰、舊區,而語言文字要透過教育局來做。但想探討的是怎把英國留下來的,與中國舊文化怎結合,於是有一個群體是既精通英文又通中文的。

記:以上種種,也包括皇后碼頭及天星吧?

雲:包括。但沒有做到。當時勢頭,一方面由於地產發展,另一方面是中共的人並不高明。其實如果要做民族主義,是每件標誌都要保留,等後代人看到這恥辱的,不讓人拆,就算拆了也要弄個假的代替,例如總督府不可以改稱禮賓府,英女皇的后冠拿走了,就給它弄一個假的代替,以證明給英國人侵佔過。但它侵佔帶來了甚麼好事壞事,要慢慢細數,這就高明得多了。只是因為統治香港的人太低莊了,不了解何為統治。統治包括仇恨,這才高招。當然這仇恨之中要有敬畏。別人統治得你,當然有「把炮」之處,你要學他的長處,平起平坐,這才是民族志氣呀!你把英國人的東西都抹去了,然後坐好,好像失憶一樣。

記:你把曾蔭權批評得很厲害,例如上周你寫到「四十樓……稱為八十八樓,是違背天理。如此大逆不道之事,也只有地產商之契弟曾蔭權治下的特區政府可以批准得了。」你筆下的他,簡言之就是心術不正。

雲:他是心術不正。他為了權力,不顧政府顏面,也不顧法治、及同僚的看法,去巴結權貴,才會弄到「天匯」變成 88樓,而屋宇署又包庇他,消防處也沒有問題,如果不是曾蔭權做長官,下屬不會這樣說的。一般官僚的講法應該說「到場看看怎樣」吧。他正在腐蝕整個官場。

記:可以怎解決呢?現在似乎是誰上場都一樣。多點民主有用嗎?

雲:多點民主是可以的,因為立法會的力量大一點嘛,等於傳媒的力量大一點都有用,但這一定要議會去做才會成功。

記:提到議會,我記得你說過政治上,你是贊成用激進暴力的。在新書中你提到「社民連( LSD)議員的粗話攻擊,是符號意義上的鬥爭,舞台表演而已……議會的符號化暴力……只是給群眾服用的迷幻藥。」你口中的迷幻藥,是市民需要的,還是指這樣只是迷幻藥,根本無效?

雲:兩者都有。現在還是有效的,因為用得不多,但需求要再進一步,就需要加碼。(但似乎一般市民不接受?)人的意識是很容易塑造的,有時是因為沒有人去做激進事,或有人聲稱激進,但沒有做到罷了。你試試有個官員一落車,就有個小商戶,出來用刀切腹,大叫「領匯害死我」,市民會怎看呢?民意是會變的!當你真的死人了,但人們還沒有決心改變,這就是沒有「情性教育」的結果,日本就有人可以這樣,也應該這樣做呀!屆時反對黨還會把屍體抬到議會去……

記:你這樣說不怕受到批評,教壞人嗎?

雲:不怕。我常受到特務滋擾也不怕。

記:回到政治上,你贊成激進,那不會覺得民主黨、公民黨太溫溫吞吞嗎?

雲:這樣也是好的,維持一個穩定又安全的反對勢力,能穩住大多數的反對力量。激進的一定是少數人,能一下子去把大多數反對派激上去,但大部份時間用穩定、安全又合法的去反對。偶爾要有少數激進、儍的人去做些事,這才是好的策略。

 

記:但現在不是這樣哦,社民連搞事後,泛民總是趁機批評。

雲:他們不聰明嘛,不會玩政治。玩政治總是少數人犧牲,大部份人得益。少數人不能連累大部份人。他們會被捕或流血。

記:記得你甚至說過保育天星皇后,自焚流血也是值得的。

雲:對,如果你信仰一件事,自然要爭到為止。你進我退,你逼我散是不行的。特別現在政府軟弱,以特區政府這班人,他們是沒有辦法應付激進手段的,總不能打去軍部求救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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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蔭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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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民連黃毓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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祈戰死

記:你也批評地產商。似乎全世界只有香港的地產商係咁惡吧?單單是建築物的面積計算方法也是千變萬化,市民總是無奈接受。

雲:其他國家有很多力量去制約的,而且國家有市郊有鄉間……面積方面其實要立法。資本主義本來很重視人的權利,股票一股幾錢就幾錢。到了曾蔭權時代離譜了,越來越放肆。

記:特首為甚麼要聽地產商話?

雲:其實地產商也控制媒體。而且他們在內地有投資,北京對此也顧忌。深層的政治上,地產商其實是幫助政府規管香港人,如管理租戶、小企業者外判工人,立很多行為規則,都是令你行為很規矩。地產商是一種諸候,賣地上他們幫政府收稅,其實是政府把收稅權外判給地產商嘛!另外他們是代管人,用很多規則令人民怕事,守很多無謂規矩,政府就容易管人了,把人民都管得害怕了。當人守得太多規矩,就沒有個性了。

記:這趨勢似乎沒法逆轉吧?

雲:如果特首換人,新上場的人了解箇中利害,是有辦法的,因為這會把香港害死。其實不難改,地鐵火車都幾乎由政府全資擁有,只要車廂內不用這麼多無謂告示,常叫人緊握扶手。給大家空間沉思就好了。

記:近年政府像為了不想孭鑊而辦事,為了怕人被狗咬,公園不准人遛狗……

 

雲:都好易辦的,拆晒那些牌就得了。只要政府內閣思維要有準備,要把香港重新變成自由、有創意的地方,文化上要領導中國,所以在公共空間要放鬆規管。這在經濟上也是有利的,不過這是真正的政治家才了解,政務官是不會懂的,他們會想既然規管好你,放鬆了就是「揦屎上身」。

記:老師,其實你對事物都很樂觀嘛。我來訪問你前,還有朋友說:陳雲他很灰啊,說隨時去死就死吧。

雲:這是武士道精神──死裏求生嘛。要有死的準備,才會活得好。這精神中國人也有,它潛藏在道家的東西中,但不在正式的文化上,例如它會在拳書上,寫到:「遇敵時,需有與敵同死之心!」否則就不要打。這個一般中國文化人就讀不到。日本武士就這樣,平時穿件像吊喪的白衫,出戰前寫「祈戰死」三字,用這樣的精神出戰。

記:這是一種尚武精神吧,現在尚文尚武都沒有了。

雲:從前有些人可以兩樣都有的。明朝做官的,會買定棺材放家中,免得被朱元璋害死了來不及買,做文官也很悲壯啊!要這樣,才會有些人物走了出來。現在的人就做不了大事,當然有些政策遇阻力要收,但主導者是要犧牲的,社會的精神氣概都不復再了,人人都很縮骨。

記:這也是你說寫文章是為了斬妖除魔吧。

雲:嗯。有時他還沒有這麼壞,我也會把他罵得很兇,以顯示氣概。

記:這是怎練回來的?學武嗎?

雲:練武啦。也要學抗爭,遇到不平事要抗爭,而抗爭要有層層加碼的策略,爭到為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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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terry6666hk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